近日李明璁在端傳媒上發表一篇〈我們為什麼被天竺鼠車車療癒了〉,通篇果不其然沒有回答自身篇名的問題,而是抓著一句「小孩才看鬼滅,大人都看天竺鼠車車」超譯解讀,動物性反射般拿起東浩紀二十年前的論述廢話一千五百字。看完只有一句:「不要瞎掰好嗎。」
首先,李明璁基德的論點完全建立在一個匪夷所思的區別上,即,小孩(以他的定義是千禧年以降)因為某種詭異的「現代性反身敘事」而喜愛鬼滅的史詩結構,而大人(二十~四十歲)則因為生活的艱辛趨向療癒系的天竺鼠車車,消費其中的萌元素。
並沒有。
我真的完全不知道李明璁是否有做過任何調查,才有這樣的學術良心做出這種宣稱?以他的說法,鬼滅(還有他順帶提及的進巨)的受眾都限縮在二十歲以下的年齡層,進巨顯然不是,而鬼滅當初的爆紅也是在眾資深宅宅強力吹捧的神回第十九集後開始紅出圈外,再看看後來的現象級席捲橫跨各年齡層,李明璁你確定要說只有二十歲以下的「小孩」喜歡鬼滅?說到底,「小孩才看鬼滅,大人都看天竺鼠車車」這句話根本不該如此解讀,說出這句話的人,恐怕也或多或少看過鬼滅或略知一二,鬼滅是中二王道,而天竺鼠車車則是有種說不出來的魔性,觀看不同類型的動漫本來就有不同的心理預期,難道看攻殼機動隊或心靈判官就不能看廢萌番?莫名其妙。
再來,鬼滅的「史詩巨構」是讓「小孩」被「厲害文本的召喚下,化整為零,集體迷上神話敘事的亙古魅力」完全是胡說八道,如果鬼滅是史詩,那海賊王、進巨、鋼鍊豈不飛天?是聖經還是?鬼滅格局分明是大正獵鬼人,沒有毀天滅地、Boss無慘還小物臭,還是對李明璁而言有故事線就是史詩呢?炎拳、不死不運、或水上悟志任何一長篇格局都更加宏大吧?(更別說鬼滅大紅後運用相關「資料庫」元素進行再創作的例子還少嗎?連官方都用自己的〈鬼滅學園〉將元素脫離原本情境進行再創作了。)
從理論的角度言,李明璁也完全讀錯東浩紀的《動物化的後現代》,這也使得他必須硬是得劃分出千禧年前/後的世代區分(真是毫無道理),然後將千禧年後的世代以他所謂「現代性反身敘事」來合理化為何這世代重返大敘事的環抱。這裡實在有太多東西可以吐槽:首先,千禧年前的「青壯世代」並沒有不喜歡大敘事,也沒有只會消費萌元素等廢萌商品,魔法少女小圓、新世紀福音戰士、反逆的魯路修、企鵝罐、進擊的巨人、命運石之門、Fate系列,甚至暮蟬等等(以及前述攻殼、Psycho Pass),這些都是敘事宏大、世界觀複雜的作品,也都是定義這二十年動漫的經典之一,怎麼可以完全忽略他們的存在,以「消費萌元素」一言以蔽之?(以作品論來提出東浩紀反論的,可見宇野常寬《00年代的想像力》)
二來,東浩紀在《動物化的後現代2》也早就回答這個他的理論與現象間的不一致:在他的說法中,這些「大敘事」確實存在,但卻是分眾的、不具強制力的敘事,並沒有像基督宗教那樣主導一個群體的意志一般的東西,若現在有人試圖強加他個人的「大敘事」到別人身上,就會被視作「基本教義派」,而不是一個可被接受的意識形態。所以在東浩紀的理論內,「大敘事的消亡」和「大敘事」並非一樣的東西,我們仍然能有各自的大敘事,但一個社會中共享一個大敘事的情境已經不復返了。東浩紀話都說這麼明了,李明璁卻還要無視這些說明,硬凹一個完全錯誤的分界和定義。
最後,「萌」這個字居然還出現在2021年的動漫評論中,簡直就像是看見高中國文講義出現LKK、ㄅㄧㄤˋ之類出現在流行語欄位中不可思議。無論中日文語境,「萌」都已經接近死語狀態,日本我不清楚(稍微查了一下日本新聞,他們對台灣使用「萌翻了」這個表達法感到有趣、而萌這個詞現在似乎都是以成句的方式使用),但台灣不就是主流媒體濫用「萌」這個詞以至於現在和「可愛」基本上毫無差異了嗎?看看李明璁使用「萌」:「[天竺鼠車車]充滿意想不到的小動作、小細節,萌點滿載」。
那不就是可愛而已嗎幹。
且不論「萌」在一開始原意上到底有沒有性的意味(論者看法各異),但強調主觀湧現的強烈情感是一定的,這李明璁一開始也有說明,但將療癒系的動物擬人(?)與雙馬尾、傲嬌、黑長直、眼鏡等「屬性」一概而論,顯然有個大斷層需要克服。大眾觀看天竺鼠車車時湧現的情感是「萌」、「尊」?還是「可愛」?這其實非常難肯定,但李明璁這樣簡單的化約和套用理論,顯然是不可接受。(我個人認為在東浩紀理論下,天竺鼠車車絕非「萌」。)
「我們為什麼看天竺鼠車車」也許是個好問題,但單單錯誤引用理論,擅自把受眾分群,來證明自己一個散發老人說教臭的論點,偉哉學者。所幸這篇文章看來沒有引起太大迴響,可能花錢訂閱端傳媒的人原本就不會看這種廢文。至於看到動漫主題就想到鬼滅,想引用理論裝逼搜索枯腸想到東浩紀,這種資料庫檢索方式才是「動物化的學者」吧?